《潮汐》
【糖旻】
一万八千字已完结，人鱼&山鬼
黑森林的妖精说，午夜的大海会唱歌，乖宝宝听到了要快快睡啊，否则人鱼会吃掉你的小指头。
【1】
黄昏暖阳，教堂钟声敲响，主教带着信徒吟唱神赐予的信仰。
歌声空灵冗长，纱织般的飘荡在小镇城邦，穿过蜿蜒的回廊，绕过雕像的水晶手杖，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鬼气森森的庄园，最后融化在海滨酒馆的木门上。
酒馆里有人在弹奏温和古典音乐，公屏上的新闻正不住的赞颂他们伟大的国王，几个小孩子对这些不感兴趣，这会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争执什么事情。
“小美人鱼为了见王子一面，舍弃了自己的声音，可王子却还是娶了别人。她特别可怜，特别可怜是不是？”
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说着居然红了眼睛，旁边穿小礼服的男孩子笑她：“嘻嘻，你好傻喔，童话故事还这么入戏。”
旁边顿时有人跟着附和：“是啊是啊，你看的那些都是假的啦，人鱼这种生物哪里值得可怜呢？”
“没错啦，你小心喔，我妈妈说爱哭的小孩子晚上睡觉时会有人鱼来吃你的小手指嘿嘿嘿。”
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哄笑声，那小女孩气的跺跺脚抹着眼泪跑走，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穿着休闲衬衫的哥哥，她赶紧抓着自己的裙子行礼说：“哎，抱歉...”
那哥哥没说话，只是递给她一块手帕，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。
小女孩握着手帕红了脸，这不是隔壁庄园里那个有点神秘的小哥哥吗？
啊，他果然，果然好漂亮，就好像童话故事书里面形容的王子一样。
【2】
“今天也空手来的呀？”酒馆的胖老板腆着大肚子笑道。
“啊，是的呢。”闵玧其垂着眼睛喝了两口米酒叹气说：“最近总有个捣乱的小家伙过来，赶又赶不走，哎。”
“小家伙？你那庄园不是外人都不给进嘛哈哈…”
“不是外人。”闵玧其漫不经心的回答，眼睛盯着电视屏幕，正在放映的是一款娱乐节目。
主持人正在介绍今天的新菜式，巨大的盘子被摆上长桌，半条鱼尾安安静静的在上面躺着，酱汁配料都是刺激人食欲的颜色，朵朵玫瑰花瓣在餐盘边缘点缀着，在四溢开来的热气中尽显主人艺术品格。
主持人说这是鲛人的鱼尾，常来的嘉宾表情不变，只是纷纷点头称赞；新来的嘉宾眼中有些惊讶，忙问那没了鱼尾的鲛人该怎么办？
主持人掩面笑笑，言语中带着一点点嗔怪，他说不用担心，没了鱼尾的鲛人会被送去奇珍博物馆，都好好的养在那里，偶尔也会用做展览，不小心死掉的就会送去做科研，而且鲛人的脑也是种名贵的药材。
新来的宾客点点头表情变得释然，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闭着眼细嚼慢咽，继而赞不绝口说不愧是鲛人，肉质口感一绝，果然堪称人间极品……
闵玧其眯了眯眼睛，喝掉最后一口酒，没有继续看那些人如何大快朵颐，随意的往柜台上丢了几个铜板。
“哎，今天这么早就回去了？”
“嗯，或许那小家伙晚上不会来。”闵玧其带好自己的牛仔帽自言自语的说：“那样我就可以钓几条鱼来做晚餐的菜。”
【3】
夕阳即将沉海。
闵玧其走到庄园后面的渔场边看了看殷红的海平线。风很清，云很淡，水平很平静。他左右看了看，摆好小马扎又伸了伸胳膊，然后甩出鱼竿。
刚坐下本想抽支烟，却忽然看到浮标旁咕噜咕噜的有好多气泡冒出来。闵玧其扶着额头叹口气，可恶啊，那小孩居然又在。
“嗨，人类！”
哗啦一声，他从海里浮出来，像个只有15岁的小孩。薄荷蓝的头发上还用海星头饰扎了一个小小的冲天辫，右耳上挂着珍珠耳环。
只见他挪动肉乎乎的手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石头上，身后的水面露出一小截鱼尾，他压在手臂上的小脸颇有肉感，就像个糯米团，好像捏捏试试看…
喔，不，不不不，并没有想捏，我没有，一点都没有，嗯。
闵玧其摇摇头把那奇怪的念头甩出去，却又听到那人鱼说：“人类啊，人类啊，你又来了嘿嘿嘿。”
“嗯…你不要吵……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说了很多次啊，你把我的鱼都吓跑了。”
“你是说我的朋友们？他们都在这里呀，你找他们做什么呢？要一起玩吗？那可以带我一起吗？”
“……”
闵玧其动了动唇角感觉自己很无语，要怎么一起玩呢，那可是我晚上的菜，只是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电视节目中的情景，于是岔开话题说：“你这样出现在人类面前很危险的，快回到海里去吧，不要再来了。”
“危险？为什么会危险呢？”那人鱼慢悠悠的游过来，小手扒住木头板把自己的脸使劲往上抬：“呐呐，小哥哥，你身后的房子好漂亮，就像城堡一样，那是你家吗？你是做什么的呀？是城堡里的王子吗？”
“你问题好多。”
“啊啊，我好想去看看呀，我可以去看看吗？”
他的脸颊被木板挤成一团，明明都快要掉下去了，却不愿意放开偏要死死抓着，还试图跳起来，就为了多看两眼他的庄园。
闵玧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问他：“你不是鱼吗？你能离开大海？”
“哎，能的能的，婆婆说可以的，但是需要哥哥帮帮忙才行。”他说着潜到水里，不一会又浮出来，嘴里不知道含了个什么东西，脸颊都鼓起来一块。
他在钓鱼台边跟闵玧其招手，含糊不清的说：“哥哥，哥哥你过来好不好，你过来。”
闵玧其过去了，他是因为好奇才过去的，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觉得他可爱。
“做什么？”
“我我我，我可以，我可以亲吻你的小指尖吗？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婆婆说这样我就可以离开大海了呀。”
“是吗？”闵玧其很随意的把手指伸过去，那小孩忽然就笑了，只是那笑意中有一闪而过的危险。
他跳起来一点，喊住闵玧其的小指头，那瞬间闵玧其感觉到了他尖尖的小虎牙，喔，流血了，还好，只有一点点痛感。
“嘿嘿，哥哥你真好！”那小孩舔舔唇角的血迹，眼神却忽然变得惊恐无比：“哥哥！救救我救救我！我不会游泳了我！！哥哥……”
他说都没说完居然就沉了下去，被水面没过的瞬间眼中满是恐惧。
闵玧其看着水面上不停炸开的气泡皱眉，又低头看了看手指上那小小的伤口，犹豫了几秒，还是转身跳了下去。
这里是他的渔场，他知道这里水很深，深不见底，还藏匿着一些不可以被世人知道的东西。
【4】
鱼尾怎么就变成腿了呢？
闵玧其轻轻戳着朴智旻的脸颊肉感慨这世界真的好神奇，还有他的脸颊肉果然手感超好，不管是戳还是捏都有点让人上瘾。
朴智旻睡得不安稳，总觉得脸上好像有只寄居蟹在用钳子戳来戳去，他挥手把它赶走，不一会却又爬了回来。
于是朴智旻很生气，气的睁开了眼睛抱怨说：“啊，等我睡醒再陪你们玩行不行？诶耶？”
他尝试呼吸了两次，看着周围淡紫色的床头纱帐转了转眼睛，不由得双手握紧被子做了个吐泡泡的姿势小心翼翼的问道：“这是哪里？”
“城堡里。”
“城堡？啊！是吗？”朴智旻一下子坐起来，摸摸自己的腿惊讶道：“天呐！原来传说是真的呀！”
“什么传说？”
“是海妖婆婆讲的传说嘿嘿。她说如果想变成人类去地面上看看的话，只要能喝到他们的血…就…行…了…的…”
朴智旻越说声音越小，他观察着闵玧其的表情鼓着脸颊说：“所以，所以，所以我之前说亲吻，是骗了哥哥的，对不起喔，对不起…”
“没事。”闵玧其看了看自己的手指，摸着他的额头浅笑，糟糕，好像感觉更可爱了，这可不太好。
“小孩，你叫什么？”
见他没有生气，朴智旻放心的笑起来说：“他们都叫我旻旻，哥哥，你是这里的王子吗？”
“我不是王子。”闵玧其笑着递给他一杯黑色的不明液体，做了个坏坏的表情说：“怕不怕，我是这里邪恶的魔法师。”
朴智旻看着那杯液体，眨了眨眼睛捧起来就喝，喝完才皱着鼻子抱怨说：“哎呀哎呀，太苦了，这是什么？”
闵玧其收了杯子继续吓唬他：“是毒药，一会你就会变成我的标本，就像墙上的它们。”
朴智旻转头看着门外那面墙，古朴的铭文线条环绕着那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画框。画里面也不是天神，反倒像是地狱的鬼魂。画与画之间挂满了各种各样奇异的标本，有蝙蝠，有蜻蜓，有独角兽，好像似乎还有一条巨大的抹香鲸。
朴智旻不敢确定那是不是鲸，视线被房门阻隔，他只看到一条鱼尾罢了，但是他并不关心，也不相信自己会变成标本，反倒是心情颇好的问他：“魔法师是不是都有很多收藏品呀？”
“嗯。”
“哇，那哥哥你也会有那种像水晶球一样的可以预测未来的珍珠吗？就这么大的那种。”朴智旻说着还不停比划。
“有啊。”
“哎！”朴智旻顿时变得更加开心，可他敏锐的观察到闵玧其刚刚眯了一下眼睛，于是收敛了语气小心翼翼的试探说：“那…那我可以去看看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闵玧其站起来，指尖不经意的扫过他的鼻翼：“不过要先好好休息，等你好了就带你去。”
“喔…哎！”朴智旻忽然拉住闵玧其的手仔细的看，然后把他受伤的小手指含进嘴里面。
他牙齿还是有点尖，但他有小心翼翼的控制，灵巧的舌尖左一圈右一圈的在那里打转，偶尔也会像新生的小孩子那样去吮吸。
大约过了十几秒他才放开闵玧其，在他手指上轻轻吻了一下，然后缩进被子里眯起眼睛笑着说：“哥哥，谢谢你。”
闵玧其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，伤口愈合了，毫无痕迹。
傻孩子，所以你们才值钱不是。
【5】
人鱼到底有多值钱，连黑市贩卖人鱼的商人自己都说不清。
因为这生意极其难做，谁也不知道下一只人鱼会出现在哪里，都是些可遇不可求的东西。
三年前有人用拿几条人鱼换了一套海景别墅，一年前有人用一批人鱼谋得了伯爵的位置，今年的人鱼似乎多了些，年初到现在竟然已经出现了三十七只。
前仆后继，赶来送死。
他们的国王今年七十七，爱吃人鱼，煎炒烹炸，只要是人鱼他都爱吃。
买来的人鱼一定会先养在水族箱里，还喜欢往里面扔奇怪的东西，汽水，煤油，水银，硫酸之类的试剂，他喜欢看他们挣扎的表情，玩够了就拿来吃。
他把那些带毒的肉都吃下去，自然吃坏了身体。他年初死过一次，被闵玧其用潮汐宝珠救了回来，心中却并无感激。
因为几十年前，在帝国边境的黑森林里，他献出了半个灵魂，救活了奄奄一息的闵玧其。
闵玧其不喜欢穿礼服，但是国王告诉他这是觐见礼仪你一定要遵守才行，他说话的时候左手不断的抚摸自己的心脏，眼睛看着地上的笼子，一只通体纯黑的小猴子一般的生灵困在里面，同样奄奄一息。
那时闵玧其看着那生灵，看了许久，跪下给国王行礼，他说好，我遵守礼仪。
今天闵玧其又被传唤去王宫，他翻出那些复杂繁琐的礼服，从里到外，一件一件慢慢的穿，朴智旻就趴在地上捧着脸看。
他还是保留了人鱼的习惯，喜欢趴着，不穿衣服，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丝绸被，小腿翘起来不停摇晃着说：“这套衣服有好多层喔。”
“是啊，很烦的。”闵玧其有些费力的去够背后的丝带，朴智旻看着他咯咯的笑，笑够了就爬过去帮他把带子系好。
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！”朴智旻笑着抱紧他的腰，脸颊在他背上蹭来蹭去，就像个和主人撒娇的小猫。
闵玧其看着镜子笑，就问他：“你要干嘛？”
“我没事呀。”朴智旻探出脸来冲着镜子吐吐舌头说：“我就是好喜欢你。”
“喜欢我？为什么？”
“不知道，小丑鱼说喜欢就是种无时无刻都想拥抱他的心情，所以我觉得，我应该就像小丑鱼喜欢珊瑚那样喜欢着你。”
“是嘛。”闵玧其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说，那上面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，从额头延续至下颚。
“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喜欢？”
“嗯嗯！”
“呵，小骗子。”
闵玧其转身在地毯坐下来，把朴智旻抱紧怀里蹭蹭他的鼻尖说：“你啊，要不要穿件衣服？”
朴智旻枕在他胳膊上好奇的眨眼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变成人类就要学一学人类的习惯啊。”闵玧其拍拍他的屁股笑道：“你如果这样出门，一下子就被抓起来了。”
朴智旻吐吐舌头勾住他的脖子笑：“嘿，我不想出门，我觉得哥哥这里就很好。”
“不想出去看看？”
“不想。”
“那你想干嘛？”
朴智旻看着他，手臂稍稍用力，勾着他低下头来亲吻。
海的味道很淡，反倒让人想起初春山涧的清泉。他很香，也很软，喜欢舔舐自己的唇瓣，还喜欢挑逗自己的舌尖。
闵玧其得承认，他也很喜欢。
朴智旻吻够了就靠在他怀里拨弄他胸前的金属扣子：“我啊，我就想等你回来，让你带我看展览，然后陪我玩。”
闵玧其有点无奈，说他就像个小孩。
“内，在我们那边我本来就是小孩。”
“变成人类之后还会再变回人鱼吗？”
“会啊。”
“要怎么变回去？”
“不告诉你，你猜。”
朴智旻笑眯眯的从他怀里钻出来，拿过腰带继续帮他穿那套繁琐的礼服：“你就早点去，然后早点回来好不好？”
闵玧其没回答，直到把最后一件外衣穿好，他忽然转过身，低头亲吻朴智旻的前额轻声说：“好。”
朴智旻就笑，笑着摆手送他出门，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变化掉。
他站起来，随手拿起闵玧其的披风围在身上，摘下头发上的海星发绳，敲了两下，那海星便骤然活过来开始扭动。
朴智旻把海星放在地上，跟着它慢慢的走，嘴上不停小声祈祷着什么事情。
他跟着海星上到别墅第三层，在一扇门面前停下了脚步，他把不停撞门的海星捡起来戴回头上，试了一下把手抿起嘴唇。
上锁了，打不开呢。
【6】
要试着学会人类的习惯。
闵玧其单手插在口袋里走在路上，学着那些绅士给淑女们鞠躬，偶尔遇到熟人还会亲吻她们的手背，看上去和所有彬彬有礼的贵族一模一样。
他路过奇珍博物馆，看到门口的外置展柜里已经换了样品。那青瓷花瓶绘着一条鱼尾，上面套着一个人。
他手臂都被塞在花瓶里，眼皮被火柴棍撑起，舌头吐的很长，就像是被拔出来又粘回去的一样。他脸上是那种极尽夸张的表情，滑稽的惹人发笑，眼珠时不时动一下，惹得那些喜欢猎奇的公子小姐们排着队去和他拍照。
闵玧其瞥了一眼宣传广告，今天是人鱼主题的展会，场馆内还有各种各样的展品，购票入内，单张价值不菲。
闵玧其觉得他们大抵是活得太舒服了，衣食无忧，和平安逸，于是才会去追求精神层面的恐惧与刺激，可是处于掌控中的恐惧早已经失去了本身的意义，只余下了血腥暴力和滑稽。
真的滑稽，所有人都是，包括他自己。
这王宫依旧华丽，那老人被沉重的王冠压弯了身躯，但他爱他的王冠，爱到骨子里，至死不渝，然而他也不愿去死。
闵玧其面无表情的走过恢弘的大殿，走到他面前，单膝跪地，行礼，就像所有贵族王爵都会做的那样去问候他：“陛下，愿您万寿无疆。”
老国王笑着挥挥手，指了指脚边那只笼子说：“这家伙最近蔫吧的很，怎么逗都不会叫了，我还想着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情。”
“我与平日并无两样。”闵玧其抬眼扫过那生灵身上的刀痕平静的说：“它可能就是累了。”
“是吗？”国王用脚踹了踹那个笼子说：“他死了我们俩可就都完了，要不你还是过来看看它？”
闵玧其上前两步，笼子里奇怪的小鬼似乎感受到他的存在，颤颤巍巍爬起来，双手握着栏杆，呻吟了几声，颇有些哀怨在。
闵玧其用两根手指轻轻摸着他的头，语气依然平静：“它说希望您不要再用刀子去刺它，他很疼。”
“是吗？原来它也会疼啊，可是我不刺它，它就不出声，我很寂寞呢。”
“它还说希望您对它好一点，毕竟您有一半的灵魂也在这里不是吗？所以…”
闵玧其的话没有说完，皇帝那沉重的龙头杖不小心就扫过了他的脸。
小鬼惊叫一声，闵玧其左脸上那条疤痕瞬间就裂开了，半张脸皮外翻，皮下那黑色的吓人的灵质般的东西不停游移，仔细听，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一两声怨灵的哭嚎。
国王撑着头笑道：“玧其啊，还是那么丑陋呢。”
“是，抱歉。”
“粘起来吧？我不想看到你脸皮里面。”
“是。”闵玧其抬手慢慢贴好自己的脸，只是眼角留了一道红痕，痛得他有些睁不开眼。
“我七十多岁了，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。”国王看着他说：“可是我死了这家伙也会死，它如果死了你就得好好想一想，一个灵魂残缺不全的山鬼会有什么样的下场。”
“是。”闵玧其右手捏着自己左手的尾指指尖，心不在焉，似乎在回味之前的温暖。
“对了，最近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鱼，你知道原因吗？”
“大概。”闵玧其抬眼看着国王身后那副海神画像说：“可能是因为他们有东西丢了，所以就想派族人上岸来找找。”
“丢了什么？在你手上？”
“一颗珍珠，在我手上。”
“喔，这样。”国王点点头说：“那你不要还给他们，让他们继续来找，趁机多抓一些，如果能养起来繁殖最好。”
“是。”
闵玧其低下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，或许是时间过的太久了，久到人们都把传说当成了笑话。
其实书上明明都记载着呢，那人鱼一族有多可怕。
几百年前，你们才是猎物不是吗？
【7】
国王他明明怕死，却偏要说违心的话。
闵玧其明明不怕，可也说了违心的话。
没了灵魂的山鬼会怎么样呢？也不会怎么样啊，就是再也无法入族谱，再也无法轮回，三界六道都不会再接纳，但是闵玧其无所谓啊，反正他本来就没有家。
国王并不知道，闵玧其为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遵循已故父母的教导，要懂得报恩罢了。
即使他根本没有想让国王来救他，都是国王自作主张要献出灵魂的。
父母太善良，闵玧其就继承了他们的善良，可人善被人欺，鬼也是一样。
就像闵玧其明知道父母是被族人害死的，仇恨也并没有在他心中扎根，更何况那害人的家伙也没得善终，于是他想着天道还是轮回的，都一样，就罢了。
闵玧其确实偶尔会心疼那个小鬼，他也不明白国王为什么要这样。
那小鬼是他和国王的灵魂混合而成的生物，而鬼又不会哭，所以痛苦呻吟的都是国王自己的灵魂罢了，他为什么要那样虐待自己呢？闵玧其一点都想不通。
人类很奇怪，自以为是的威胁着鬼怪，只是闵玧其觉得国王也不算那么坏。
毕竟他把整座庄园都赏赐给了自己，还给他无穷无尽的资金支持，让他可以假装像个人类似的生活在这里，假装与他同生共死。
只是可惜，终归都是假装的而已。
“妈妈！妈妈！！我想吃这家的蜂蜜蛋糕，买一点回去好不好？求求您啦…”
闵玧其的思绪被拉回，转头看着跟他擦身而过的那对母女，抬眼看了看那商店的招牌，是他们这最出名的西饼屋。
闵玧其愣了一阵，跟在她们后面走了进去，小孩子的都喜欢甜食，或许他也是。
闵玧其开门时朴智旻直接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，嘴上喊道：“surprise！！”
闵玧其赶紧放下手里的纸袋抱住他无奈道：“哎呦，又不穿衣服啊你，只有惊了，没有喜。”
“哎？为什么？算了没关系，啊！哥哥，我好想你好想你！”
闵玧其捏捏他的鼻尖笑道：“哈，才这么一会就想我？”
“是啊，每一分钟都会想你，每一分钟每一分钟嘿嘿…”
闵玧其叹口气放他下来，顺势坐在台阶上说：“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好多商店，买了点吃的和玩具，你看有没有你喜欢的？”
朴智旻听着眼睛都亮了：“诶？这些都是买给我的？”
“啊，因为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东西，就看着差不多的都买了一些。”
朴智旻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：“哎…可是…为什么…要买给我？”
“哈？为什么？”闵玧其眨眨眼睛表情也有些困惑：“对啊，为什么呢？我好像就是想着你，然后就买了。”
“或许…”闵玧其说着就笑了：“因为我喜欢你吧。”
“喜欢…我？”朴智旻皱着眉，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居然红了，他舔舔嘴唇强笑着说：“哈哈哈哈，哥哥你不用喜欢我的，我喜欢你就可以了哈哈哈哈…”
“笑得好丑。”闵玧其拉着他过来让他坐下，比自己矮一级台阶就刚好可以从背后圈住他，闵玧其心里再一次承认，他还是喜欢捏朴智旻的脸颊。
闵玧其抱着他，把纸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翻出来给他看
“西饼屋的蜂蜜蛋糕特别受欢迎，我买到的这都是最后一份了。”
“还有这个是皇家宴会级别的布丁，做成猫耳的形状了，还挺可爱的。”
“这些卖糖的商人技术真实越来越好了，哈，居然做的跟蝴蝶似的，翅膀还能动。”
“喔，这小风车不是我买的，是买糖果送的。”
“你…”闵玧其紧了紧手臂笑着说：“怎么了，哭什么呢？”
“没有。”朴智旻抹掉眼泪弯起唇角笑，接过蝴蝶形状的棒棒糖舔了一口说：“刚就是，就是突然想起妈妈了。”
“是嘛。”闵玧其把盒子们都摞在一起塞进朴智旻手里：“都给你了，慢慢吃。”
“那哥哥你呢？”
“我看着你吃。”
“哈？那多不好意思。”朴智旻掰了一小块面包送到他唇边，闵玧其并不喜欢西点，但他还是吃了下去，并且点头称赞说：“嗯，难怪人气高，甜的，挺好吃。”
“是蛮？”朴智旻左手还拿着糖，右手撑在台阶上去吻他，舌尖探进去绕了一个圈，然后伏在他腿上笑道：
“嗯呀，果然很甜。”
你也很甜。
【8】
闵玧其从没给别人买过东西，也是了，这鬼气森森的庄园能自由出入的只有他自己。这是国王的指令，说是要保护他山鬼的身份，也免得吓到那些无辜的普通人。
国王说闵玧其可以出门，但要控制频率，也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。闵玧其对那些地方也不感兴趣，闲着无聊就自己钓钓鱼，低价卖给酒馆的老板，再顺便讨两杯米酒。
他全部的交际也就这些，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认识他，但也都觉得他神神秘秘的。
当然，这是朴智旻出现之前的事了。
闵玧其有些忘了朴智旻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，只记得有天退潮时似乎听见有人在唱歌。他转身，却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水波和一闪而过的鱼尾。
人鱼的歌声会诱惑人类，可惜闵玧其不是人类，他是山鬼，一个被族人遗弃的灵魂破碎的山鬼。
第二天朴智旻就出现了，趴在石头上和他聊天，鱼尾不停的拍打水面，还觉得闵玧其掉线上挂着的浮标好玩。
闵玧其每天都跟他说不要吵，但朴智旻一直都很吵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，哪怕十句里有九句都得不到回应。
只是闵玧其虽然不回应，可每一句都在认认真真的听。
“其实除了你，好像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么多话，我父母都没有。”闵玧其说这话时看着海岸线亮起的灯，耳边是阵阵潮声，他抱着朴智旻，裹紧他身上盖着的披风，还问他会不会冷。
“嘿嘿，我是人鱼咧，人鱼怎么会觉得冷。”
“你现在是人类嘛。”
“好吧，那也不冷。”朴智旻这么说了，但还是往闵玧其怀里蹭：“哥哥的父母现在还好吗？”
“不知道，轮回去了，这一世那么辛苦，下一世应该会很幸福吧。”
“啊，抱歉…我不知道…”
“没事，都过去很久了。”
“呐，哥哥呀，如果…如果旻旻不可爱了，还会喜欢我吗？”
“哈？”
“没有，我乱讲的。”朴智旻一下一下轻轻舔舐他的手指，不动声色的遮住了手臂上一串数字。
你不会知道的，也从没有人说过喜欢我。
在海里，在那个漂亮的冰冷的水晶宫殿里，像我这样死囚，是不允许被喜欢的。
【9】
这是第几天？朴智旻有点忘了。
他只记得自己每天都会在涨潮声中睁开眼睛，那声音总是让他心慌的很。每每这时候他都会跑去闵玧其的房间，从床尾钻进他的被子，一点一点爬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和他贴紧，直到把闵玧其弄醒过来抱着他时才能慢慢平静。
闵玧其闭着眼哑着嗓音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？
朴智旻说是。
闵玧其就笑他，说每天早上都把人弄醒好过分呀，你怕的话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啊。
朴智旻说不行。
闵玧其问他为什么不行？
朴智旻没再回答，在他锁骨上轻轻舔舐两下就又睡着了。睡到上午九点多再醒来，睁开眼总是会发现闵玧其在盯着自己看，十次里有八次都在戳他的脸。
朴智旻觉得自己刚醒的时候脸肯定特别肿，于是会小声哼唧说：“你干嘛啦？”
“不干嘛。”闵玧其就会笑着吻他，然后在心里说，啊，睡着的样子更可爱了。
朴智旻嘟着嘴蹭蹭他的脸，耳听着窗外翻卷的海潮，忽然抬头问他：“哥哥，今天几号了？”
“几号？诶…应该是30号吧。”
朴智旻笑了一下，闭着眼小声说：“是吗？我都出来这么久了啊…”
“嗯，想家了？”
“不想。”朴智旻翻身压在闵玧其身上，摸着他脸上的疤痕眯起眼睛笑着说：“哥哥，我想吃蜂蜜蛋糕。”
“今天？”
“内，好不好啊好不好？”
“可是今天…”闵玧其看着窗外阴沉的天，月底人可能会很多，而且今天国王并没有要他去宫殿。
“啊，今天特别特别想吃…”
闵玧其抬手抚平他的八字眉笑道：“好，那我一会去给你买。”
朴智旻似乎松了口气，抱紧他一遍一遍的呢喃那句：“哥哥啊，你为什么这么好。”
他还说哥哥太善良是不行的啊。
他说我好喜欢你，我这句没有骗人。
他的眼泪掉在床单上，他祈祷闵玧其没看到。
闵玧其一般只有在出去办事时才会给朴智旻买东西，这小孩也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，来者不拒，只要是他带回来的，就什么都要，什么都爱吃，拿到什么都会特别开心。
闵玧其常听到人们说恃宠而骄这个词，他想着或许那小孩也是，但也没谁给过他去宠爱别人的机会，所以他甚至觉得朴智旻可以再任性一些，挺好的，他喜欢，他无所谓，反正他不过是个三界六道都无处可去的山鬼，那小孩在这里，至少还能陪他听听潮汐看看日月。
闵玧其给了朴智旻一套备用钥匙，告诉他所有的房间你都可以去，但是三楼最角落的房间太危险了，如果你感兴趣，你就告诉我，我带你进去。
那时候朴智旻抱着钥匙笑，摇头，舔着手中的棒棒糖，说我不感兴趣，一点都不感兴趣。
“果然是小骗子。”
闵玧其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轻笑着说出这句，窗子开了， 窗帘不停随着海风飘动，窗外海浪阵阵，今晚是朔月，那是涨潮的声音。
闵玧其没有放下那个纸袋，他慢慢上楼，看到台阶上残留的血迹，还有一些掉落的鱼鳞。
三楼角落的那扇门开着，里面没有灯，幽幽的绿色是囚禁在银烛里面的鬼火。那房间不大，墙上原本禁封的都是这些年跑到王宫去闹事的妖魔，这会正在房间里不停乱窜着。
闵玧其眼中闪过一抹红色，房间正中央的战戟嗡鸣一声，那些鬼怪立即瑟瑟发抖哀嚎着躲进壁画里面去了。
墙角还堆着一些不知名生物的尸骨，柜子里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标本、石头和珍珠，闵玧其绕过房间正中那柄已经有些生锈的战戟，走到最后面，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玻璃轻轻叹口气。
闵玧其蹲下来，捡起一块，舔掉了上面还很新鲜的血迹，很疼吧，怕不怕啊傻孩子。
你开口要就好啊，我又怎么可能不给你，反正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，是我擅自偷来的。
他小心翼翼的扫开碎玻璃，把那片鱼鳞捡起来握在手里，抱着西饼屋的纸袋转身坐在地上，闭上眼试图去听窗外的潮汐更替。
还好，那小孩带走了备用钥匙。
闵玧其想着就笑了，这蛋糕的保质期有三天呢，会回来的吧？
我等你。
【10】
一定是太久没做人鱼了，朴智旻竟然觉得这海水会刺激自己的眼睛，疼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，比身上那些被鬼怪抓出来的伤口还疼。
鱼尾可以变成腿，但不能只有血，还要配着人类的手指骨一起吃，朴智旻心里承认，那口感一绝。
只是腿也会变回鱼尾，只要受伤了就会，朴智旻砸碎玻璃盒的一瞬间就变回了人鱼，没有水他就拼了命的往外爬，于是在城堡里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痕，散落了无数碧蓝色的鱼鳞。
他肯定知道是自己做的了，他现在肯定知道自己一直都在骗他，他会生气吧，会失望吧，对不起，对不起啊，但是我没有办法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。
朴智旻的眼泪混进海水里，没人知道他在哭，就算知道了也没人会在意他，因为他不过是人鱼一族中，最卑贱的死刑囚罢了。
朴智旻喘着粗气在水晶宫殿前停下，两只龙鳞蛇身的人形生物立即将长矛指向他，朴智旻露出胳膊上的数字，举起左手一直握住的碧色水晶球喊道：“我拿到了…我，我拿到了！”
大约一个月前，娜迦女王的潮汐宝珠丢了，有族人说是人类做的，女王震怒，从囚犯中挑出第一批敢死队员去人类世界调查。
幸存者带回的情报让族人惊惧交加，看到视频图像中族人被虐待的惨状，女王掰折了手杖召唤海妖婆婆质问她：“这就是您所谓的和平吗？他们欺人太甚，我人鱼一族忍让的已经够多了吧！”
在海妖婆婆的默许下，女王提出了反击人类的计划，但她依然需要潮汐宝珠来占卜，于是第二批敢死队员上岸了。
敢死队员自然是所谓的死刑囚，说是死刑囚，其实并非是他们犯了多大的罪，只是他们的基因会有先天残缺，比如尾鳍发育畸形，比如耐力太差，没办法和大家一样一口气游过整个海峡。
女王是骄傲的，她说人鱼一族如果想强大下去屹立不倒，就必须舍弃那些弱小，但所谓舍弃又并非真正的舍弃，她给予囚犯们部分自由，也不阻碍他们繁衍生息，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，理论上也可以在海蜇守卫的监狱里平安的过上一辈子。
朴智旻就是在监狱出生的，一出生就被打上了死刑囚的烙印，印在胳膊上，尾号1013，他这一生都甩不掉的数字。
敢死计划中朴智旻在第二批名单的末尾，出发前父母流着眼泪战战兢兢的拥抱他说：“旻旻啊，如果找到机会就逃吧，海洋那么大，总能活下去，就别再回来了。”
朴智旻咬着嘴唇笑，他又怎么敢逃，这里没有人敢逃跑，下个朔月前如果没有回来，他们的家人就会女王扔进熔岩里，或者被食人鱼蚕食吞噬。
朴智旻聪明的狠，他没有像其他族人那样随随便便上岸，他一直都躲在渔场旁边，他发现人鱼的歌声不再是他们的武器，人类反倒利用了这一点去抓捕人鱼。
他曾在海滨广场的大屏幕上看到了自己同胞的被摆上餐桌，曾经漂亮的鱼尾被筷子穿挑撕裂。他转身吐得昏天黑地，他也承认自己怕的要死，直到他听见人们谈论闵玧其，听说了海湾边那个神秘的庄园，碰巧侦测海星也告诉他宝珠应该就在那附近，于是朴智旻决定赌一赌试试看。
天真是假的，可爱是假的，说话的语气是假的，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假的，全都是假的。
但是他赢了。
朴智旻的宝珠被拿走，侍卫们又给他带上了死囚的手铐，颈环，连鱼尾都被套了链锁。
朴智旻没有反抗，他没有学过要怎么反抗，对这样的束缚他早就习以为常。
女王手持三叉戟从王座上游过来，居高临下的看着朴智旻，眼中的轻蔑不减，却没有吝惜他的赞赏：“1013是吗？做得好，辛苦了，回去吧。”
“是，可是，等一等，陛下，我…我的父母在哪里呢，我刚才好像没有看到他们…”
“喔，这个啊，我没想到你能回来，所以抱歉了。”女王挥动三叉戟，旁边立即有仆从会意游过来，递给朴智旻一只残缺不全的尾鳍，上面还连着一小块鱼骨。
朴智旻身子晃了一下，突然忘了要怎么哭。
【11】
“陛下她啊，早些时候发了好大的脾气，这不，第三批战士都准备出征了，出征前肯定得给他们鼓舞士气不是？刚才听说你回来了女王就赶紧下令停止行刑，但你也知道食人鱼智力低不听话的，所以……”
“哎，只剩下这点了，没办法，你回来的太晚了，也不能全怪女王大人…”
“这些珍宝和吃食都是女王赏赐你的，是只有高阶贵族才能享用的东西，快谢谢女王大人…”
谢谢，女王，大人。
朴智旻坐在监狱里，将尾鳍放在床边，把女王赐予他的所有物品都打开摊在地上，其他监房里的族人还在不停打趣他说他真厉害。
厉害？哪里厉害。他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？就为了这么点破烂？
朴智旻看着银盒里那些看似精致的美食，抓起来，疯子一样的往嘴里塞，这个不好吃，这个也是，这个也是，都是什么品位，都是什么垃圾…
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，他想起今天早上他还求闵玧其去买蜂蜜蛋糕给自己，他想起闵玧其给他的棒棒糖，猫咪布丁，小风车还有被他藏起来的备用钥匙。
他想起闵玧其眼底温和的笑意，想起他总是抱着自己，想着他说的没关系和因为我喜欢你。
可是一直都在骗你，我还偷了你的东西，结果却只换来了父母的尾鳍和一堆没有用的东西，我都干了些什么，我哪有脸被你喜欢我又哪有资格去喜欢你。
我…
我他妈现在好想死…
朴智旻扯着自己头发，哭喊的歇斯底里，他招来了警卫，拿警卫骂骂咧咧的用长矛去刺他。朴智旻不闪不避，鲜血漫出来围在他身边，朴智旻没有觉得疼，反倒睁开眼把一侧唇角勾起。
对了，我可是个骗子。
“诶，哥哥呀，你知道吗？他们说我拿到的东西是只有高阶贵族才能吃到的呢。”朴智旻也没在意身上的伤，握住他的长矛，一点一点的游栏杆旁。
“警卫哥哥，我记得你喔，上次分房间的时候，你还特意把这间分给我们家，说因为这间比较大。”
“我一直很感激你来着，真的。”朴智旻睁大了眼睛，把盒子拿到警卫面前说笑道：“所以呢，哥哥，我想把这个送给你。”
“喔？是蛮？”那警卫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贪婪，他吞了吞口水，放下了长矛，慢慢把手伸进栏杆里说：“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…”
那是他出的最后一点声音。
朴智旻在他贴近栏杆的瞬间咬住了他的手臂，一把钥匙插进了那警卫的喉咙里，闵玧其给的备用钥匙，尖端异常锋利。
喉咙破了他喊不出声音，朴智旻嘴上用力，牙齿变得更加尖锐，刺进他的皮肤里，咬断了他的筋脉，再用力一扯，这个手腕都被他撕下来咬在嘴里。
是血的味道，比女王赏赐的东西好吃。
那警卫也挺冤枉的其实，几百年来从没有死囚反抗的事件发生，谁又能想到朴智旻会是那个先例。
朴智旻够到他腰间的钥匙，咬着，打开自己的手铐，颈环，鱼尾上的锁链，还有监房的大门。
他游到监房外面，看着飘在那里的警卫的半死不活的样子。他的眼泪已经流净，只剩下基因中那不停咆哮呼之欲出的暴力因子。
于是他俯身，拔出钥匙，拎起比自己高很多的族人，冲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下去。
就像虎鲸，就像食人鱼，想海洋中所有令人畏惧的东西一样去吞食另一个生命。
海水中开出娇艳的玫瑰，玫瑰花瓣中还有洁白的骨碎在纷飞，其他监房的死囚或恐惧或兴奋的看着这一切，看着朴智旻在百花簇拥中高高的仰起头，从额角到鱼尾，连发丝都沾染了鲜血。
早应该想起来了，人鱼族的本性。不可爱，不温柔，明明骨子里就喜欢杀戮和血腥的物种。
朴智旻喘着气，听着外面的骚乱，把警卫的钥匙捡起来，环视了一圈，将几扇最大的监房门打开。
“现在我要到外面去。”朴智旻捡起警卫的长矛，抹掉脸上的血迹笑着说：“够胆你们就一起来。”
朴智旻从没想过，他自杀式的举动挑起了人鱼族内部第一次阶级起义战争，也刚好掐准了人鱼族正规军出征人类世界的好时机，规模之大足以载入历史。
但实际上当时朴智旻的想法很简单，他只是想出去，想去陆地，想在死前再看一眼闵玧其，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。
【12】
夜幕降临，闵玧其坐在别墅的顶层听潮声，朔月的海面本该平静，但今天却与众不同。
闵玧其看着远处慢慢翻涌过来的海平线眯起眼睛，他大致推算了一下，那巨浪至少高20米，百年难得一遇的特大海啸就要降临，可人们似乎毫不知情。
闵玧其又坐了一会，才慢慢起身拉响了警报，然后钻进自己的别墅里整理东西，可理来理去也只带走了卧室床头的一小盒鱼鳞，还有三楼房间里那柄有些生锈的战戟。
巨浪在一个小时后拍上大地，小镇瞬间变成水城，海浪中游出一只又一只手持长矛和三叉戟的龙鳞蛇身的人形战士，水深一点的位置还有那些平时被人类大肆谈论鉴赏厨艺的普通人鱼。
人鱼族本就喜欢吃人，不需要烹饪，生吃口感最为舒适，人类的惨叫声在他们听来也甜美的很。
普通人鱼吃下人类的指骨就也会变成人类，他们用获得的腿爬到屋顶去唱那些引诱人心的歌，还假装自己是受害者骗真正的人类出来供给其他没吃过的同伴分食。
广场上两只人鱼正在撕扯一个人类的手臂，他们头顶还没有熄灭的电子大屏依然在兢兢业业的轮播节目，主持人正兴奋的告诉大家人鱼怎么样烹饪最美味最好吃，那场面当真讽刺。
人们终于想起了老祖宗曾告诫他们的事：人鱼一族，善歌，诡诈，暴戾，贪食，危险但和平，从不主动袭击外人。如需接触，务必敬畏谨慎。
奈何后人偏偏丢掉了敬畏之心。
王宫一层，水深已有半米，闵玧其劝国王到楼上去，但国王舍不得他的王座。
闵玧其又劝国王摘掉王冠，否则一会水漫上来王冠就太重了，但是国王同样舍不得。
于是闵玧其不再说话，那便换成国王来说：“你要拼死保护我，你们山鬼不是很强吗？难道连人鱼都打不过？”
闵玧其抱着战戟坐在窗台上，目光平静，也没什么表情：“他们人很多，我不一定能护住您，但是我会拼死，因为很久没死过了，我其实很想死一次试试。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
闵玧其说着就笑了：“其实当初您救我那时候，我就是想死一次试试。反正三界六道都容不下我，活着也不过是徒增寂寞。”
“你…”
“陛下，您得自求多福，您残害了他们那么多族人，能掌控潮汐的纳迦女王她应该恨死您了。”
国王瞬间白了脸色，他想站起来逃到楼上去，可他沉重的长靴和礼服下摆都已经湿透了，脆弱的身躯不足以支撑他站起，于是重重的跌坐回去，他还是习惯性的去命令闵玧其：“你，送我到楼上去。”
“是。可好像有点来不及。”
闵玧其的身体反应快过他的话语，是小时候就养成的战斗意识，即使这么多年没拿过战戟，他依然没有忘记。
就像他从没有想过要去保护国王，帮国王做事也不过是因为他实在无事可做而已，但久而久之的已经成为习惯，所以他还是挡住了那支飞向国王的箭矢。
“咿？你是谁？你不是人类？”
“嘿。”闵玧其转头看着人鱼战士笑，脸上的疤痕里闪过一缕黑气。
“你，你是山…”
那闯进大殿的战士并没有说完话，背后有一把刀刺穿了他。闵玧其看着他慢慢倒下，原本无神双眼瞬间就被点亮了。
“你…”
“我…”
朴智旻开口刚说了一个字，肩上忽然就多了一支箭矢。他扑通一下摔进水里，好不容易变出的腿这下又变回了鱼尾。
额头的血不断流进眼睛，朴智旻甩甩头，视线不清，但还是在倒影中看到身后一齐砍向他的冷兵器，他挣扎着抬头想着再怎么样也要说完最后一句。
“哥哥，我…”
可他忽然听到金属撞地的声音，他看到眼前骤然落下的有些破旧的战戟，水面短暂的分开了一瞬，继而从殷红色的海水中竟窜出了无数怨灵。
山鬼的战戟可以招魂，更可况这城邦里刚刚死了无数人，大家的怨气可都深得很。
那些黑色的哀嚎着的灵体近乎无差别攻击，却又不敢靠近战戟。国王那边已经被无数鬼混包缠吸食，但闵玧其看不见，从朴智旻出现的那个瞬间，他眼中就只剩下他，日月山海都不见了。
他习惯性的抱他，习惯性的摸他的脸颊，却用从未有过的心疼的语气说：“旻旻，你跑去哪里了，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啊？”
“我…我回家了…”朴智旻看着他就哭了，他以为自己已经找回了人鱼的本性，他凭着一个执念过来找他，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人，也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同类，脑袋里念着的除了他的名字就只有杀戮和鲜血。
自己再也不会哭了，可不知道为什么，一见到闵玧其就还是想扑到他怀里叫他哥哥。
好像只要在他面前，自己就不是什么死囚，不是战士，不是队员，就可以不拼命不坚强，就只是个任性的小孩子罢了。
“哥哥…”他拼命抹掉眼泪说：“我好想你，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…”
闵玧其没来得及回应，一股巨浪骤然袭来推得他和朴智旻一起摔进水里。闵玧其稳住身形，左手抱住朴智旻，右手握紧自己的战戟，顺着水流的力量一路退到楼梯。
“山鬼一族的巫师为何要干涉我人鱼族的事？”
纳迦女王手持海神三叉戟游移进来，看着朴智旻目光中满是鄙夷：“1013？亏我之前还赏赐你夸奖你，你看看你现在那副没骨气的样子，果然，低贱的血统根本不配做我人鱼一族的战士。”
闵玧其瞥了她一眼，低头蹭了蹭朴智旻的前额笑着说：“怎么办？你家老大好像有点强悍，我可能打不过她耶。”
局势对己方如此不利，他却用了如此调侃的语气，朴智旻一下就被他逗笑了：“我也打不过他，要不咱俩跑路吧。”
“我看靠谱。”闵玧其小心翼翼的把朴智旻放在台阶上说：“不过她居然骂你，我得报仇才行。”
闵玧其说完站起身，动了动脖子，唇角的皮肤向两侧裂开，让他的笑容变得夸张无比。
那一秒谁都没看清闵玧其的动作，纳迦女王的视线跟着战戟飞起又落下，却不料眼前忽然一黑，继而啪的一声，一个耳光抽得她后退几步差点撞到墙。
女王捂脸疯狂尖啸，闵玧其闪身回来喷出一口血，但他翻过来满不在乎的顺了顺气，看着已经吓傻的朴智旻笑道：“啊，她果然很强，不过这一巴掌我打的蛮爽。”
他说罢把战戟背在身后双手抱起朴智旻大步上楼：“打不过打不过，趁现在赶紧跑路。”
一路上到五楼朴智旻才反应过来，他扑腾着鱼尾把脸埋进闵玧其胸口笑得停不下来：“哥，你怕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敢扇纳迦女王耳光的人了哈哈哈哈哈…”
“我不是人类啊，我是山鬼。”
“内内内，厉害了山鬼哥哥嘿嘿嘿…”朴智旻笑够了就勾住他的脖子，低下头小声说：“哥哥，对不起…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我我…我之前一直骗你来着…”
“骗我什么了？”
“就是…”朴智旻一时语塞，从最开始就在骗你啊，这样一问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“说变成怎样都喜欢我是假的？”
“不！不！那是真的！”
“知道我是承载怨灵山鬼，怕不怕我？”
“山鬼有什么好怕的？”
“那就没有骗我什么啊。”闵玧其在一条长长的走廊边缘停下来笑着说：“我眼睛不太好，这走廊有十七扇窗，我也不知道跳下去会怎么样。”
朴智旻探头去看窗外，朔月的夜晚黑的十分纯粹，他感受着窗外的海风好奇道：“下面有什么？”
“可能有一队人鱼战士，可能有栅栏尖刺，也可能水不够深，跳下去就会直接撞到石板上摔死。”闵玧其说话时一直在笑，他平时从不会露出这个表情，但是只要看到朴智旻，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。
这会也是，他走到一扇窗子前低头吻了吻朴智旻笑道：“怕不怕？敢不敢跳？”
“和你一起就不怕。”朴智旻搂紧他的脖子眯起眼睛笑了。
“那准备了哈。”
“好。”
闵玧其没有犹豫，人抱着朴智旻蹬在窗框上，整个人向后仰。
落体的感觉很刺激，闵玧其在空中吻住他的唇，距离很近，朴智旻能看到他眼底的笑意，耳边有微弱的怨灵哭喊的声音。
水不够深，但坠海的瞬间朴智旻只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托住了自己，或许是他战戟的力量，或许是他操控的怨灵，不管怎样肯定都是他护住了自己。
朴智旻看着因为承受撞击已经晕倒在水里的闵玧其睁大了眼睛。
好吧，扯平了，哥哥你也是个骗子。
【13】
闵玧其想过一百次死了会是什么样子。
他的灵魂碎了，他不能轮回，所以如果他死了，那就是真正的死了，或许会变成尘埃，会变成风。
闵玧其不止一次觉得活着真的没意思，没有朋友，没有亲人，没有家族，没有身份，没有工作，没有责任，一个和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生灵，也不怪他找不到存在的意义。
所以他其实很感谢朴智旻，那个有点小狡猾的可爱的小孩，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假装不知道的样子，还说什么喜欢自己。
原来自己也会被人喜欢，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存在的实感，因为他开始微笑，因为他才觉得幸福，所以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，这是闵玧其闭眼前的看着天上的流星许下的心愿。
嘎嘣嘎嘣…
可是为什么都死掉了还会觉得好吵？
嘎嘣嘎嘣嘎嘣嘎嘣……
闵玧其在那魔性的声音中睁开眼睛，耀眼，还有久违的晴空。
“喔，哥哥你醒了！”朴智旻扑过来趴在他身上，小腿还是习惯性的翘起来，捧着脸笑个不停。
“这是…哪里？还有你在吃什么东西？”
“这里吗？我也不知道，可能是黑森林。”朴智旻把嘴里的东西换了个方向继续嘎嘣嘎嘣的嚼：“我在吃人类的手指骨，哥哥你要吗？挺好吃的呢。”
“哪来的？”
“我从坟里挖出来的。”朴智旻指着旁边刚出土的棺材说。
“你…嘶…”闵玧其觉得自己的脸可能受伤了，疼的直抽冷气，他看了一眼那个棺材说：“吃人尸体不太好吧。”
朴智旻又抓了一块满不在乎的说：“切，人类平时怎么对我们的喔，我没有去抓活人来吃就不错了。”
“嗯…话说我们怎么到这边来了？”
“废话咯，我可是人鱼，在海里谁拦得住我，而且后来起义军过来了，女王忙着处理他们，没空管我，我就趁机带着你跑路了，我游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…可累死我了喔。”朴智旻说完滚倒在闵玧其怀里要他抱着自己：“啊，我是不是很厉害，要表扬，还要亲亲抱抱举高高。”
“呵。”闵玧其揉揉他的头发笑道：“我怎么觉得你性格好像恶劣了不少。”
“都说我之前骗你来着，这才是我本来的性格，我可坏了呢，变恶劣了哥哥还会喜欢我吗？”
闵玧其笑了笑还没说话，忽然从朴智旻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脸，大半张脸皮都没了，只剩下丑陋的诡异的黑色物质不停鼓动游移，难怪这么疼…
他下意识转头想挡住自己的脸，朴智旻坐起来一把捏住他的手腕说：“哎，不能碰，感觉你这是伤啊，好像还很严重。”
“啊，你别看我，这样子实在太丑陋了…”
“嘿，你晕倒的这段时间我已经看了很久很久啦，要是我有相机早就拍下来了哈哈哈。”朴智旻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吻了他一下说：“不丑啊，我觉得很酷，真的。”
闵玧其听着就笑了：“是吗？”
“是啊，而且我不是说过蛮，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都会喜欢你的，绝对没有骗人。”
朴智旻捧着脸蹲在闵玧其面前笑道：“哥哥，我现在没有父母，又背叛了家族，还吃了好些同类，估计我已经被神诅咒了，三界六道都容不下我的那种。”
“海底监狱里的朴智旻他已经死了，现在的朴智旻，想为了哥哥活着。”
“所以啊，所以呢。”朴智旻说着已经不知不觉的钻进了他怀里：“哥哥，你可千万不能不要我喔…”
闵玧其抱着他，抬头刚好看到两只乌鸦一前一后的飞过天空，他忽然笑了一下感慨说：“好巧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没有。”闵玧其低头浅吻他前额：“我说那就一起吧。”
一起为了彼此而活。
【尾声】
竹林外的小茶楼，大肚子老板喝醉后讲起故事就会喋喋不休。
他说黑森林里有个传说，那里面住着人鱼弟弟和山鬼哥哥，弟弟晚上会唱歌，哥哥手上的战戟会勾人魂魄。
小孩子都吵着说不信骗人，那老板就压低声音严肃道：“真的啊，是真的。不信你们夜里涨潮时去海边听，指不定能听到他们说话呢。”
有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抱着玩偶颤抖着声音问：“说…说什么？”
“哥，我觉得你眼角的皮又裂开了，要不咱再抓个人换个新的吧？”
“你是去挖坟了还是去咬人了？我看你盒子里的手指骨头怎么又多了？”
“我我我哦，哎，那什么，我我我找上的都是坏人啊…”
“太危险，下次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“诶？啊…好啊好啊，哥哥，走不动了，你抱抱我好不好？我给你唱歌！”
“……”
“啊，好不好啦？”
“好。”
